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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谲云诡

第三章 风谲云诡

几十道黑黢黢的影子向狭路中央逼近,夜的迷雾中探出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

两个男人后背紧紧靠在一起,一个灰黑色的头发,面容极尽憔悴,一袭白大褂已经有好几处破损,这人正是华夏的民间科学家孙天望。

而另一个则是来自俄罗斯白发大叔——渡鸦,一身虬筋剧烈起伏,毛孔中散发出白色汗气如同暴走一般,汗珠顺着线条分明的面颊滴落,男性魅力发挥到极致。

浑厚的大舌音穿透夜幕,说话人脸上的皱纹中夹杂着几道疤痕,双颊上嵌着两个弹孔:“投降吧,渡鸦!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在几十个枪口的夹击下逃脱。”

“哼!”渡鸦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太小看我了,比这更严峻的情况,我这几十年来没少遇到过。”

“哦,难怪。毕竟你是渡鸦,我总是把你和我在克格勃的手下混为一谈(渡鸦是前克格勃男性特工的称呼,而克格勃女性特工则称为燕子)。”带头军官感慨道,“但在有一个累赘的情况下你还能这么自信吗?”

“无耻老贼!”孙天望暗骂一声,他现在明白了,自己的性命在对方眼中可有可无,不是所有国家对待外国人都像华夏一样慎重,更何况对方是活跃在暗世界曾经被称之为克格勃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那群人。

“就说你这家伙一直没长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渡鸦依然不为所动,脑中飞快转过无数个计划,正当此时,一道惊讶之色爬上渡鸦的面庞,打断他思绪的是一个巨大的生物。

渡鸦很快震慑心神,但那稍纵即逝的表情变化依然没能逃过老军官的眼睛,从投射到地面上的阴影中,他已经猜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对面站着的属下惊慌的表情更印证了他的猜测,有些不安地下令道:“别回头,跑!”

那团蠕动的阴影中似乎有上百颗头颅,不是米杨培养的怪兽美杜莎又是什么?

霎时间数十颗头颅呼啸着向四面八方袭去,砖瓦间腾起一阵浓浓的烟尘,街头路灯的黄光射不透的烟雾仿佛日暮的云霞。这云霞中即刻染起阵阵血雾,真正成了火烧云一般。

而渡鸦早在那一刻携着孙天望向后弹出,跳开了凌厉的攻势。雾气渐渐散去,地上只留下几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那带头的军官痛苦地呻.吟着,他以一条右臂的代价躲过了致命一击。

余下小猫两三只的幸存者早已不在原地,不知闪进了哪个角落,想找到隐藏起来的特工要耗费不少功夫,很显然米杨不愿意花费这些功夫。

他是来杀回马枪的,效果已经达到,至于那几个溃败而逃的游兵散勇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军官感到懊悔,他低估了米杨的危险性,这个恐怖的家伙根本不惧怕与联邦安全局为敌,他之前的避退仅仅是为了引出自己,占据主动。他是蛇,是躲藏在暗处的刺客。

黑衣男子从夜的迷雾中现身,斗篷下一对金黄的竖瞳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对蛇的眼睛能看见紫外光谱,黑夜对他来说只是件薄纱。那些特工逃离的路径上留下了紫外轨迹,再加上气味,让米杨一时产生了追踪的冲动,但理智提醒他此行的目的,再者他也明白,那些特工擅长抹去行踪。

米杨扫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军官,冷冷地抬起手臂,陡然手臂暴长化作一条蛇影直指军官的喉头。

“潜影蛇手!”这是孙天望脑中浮现的第一映像,这动作和《火影忍者》中蛇叔的招牌技能如出一辙。

一声突兀的枪响,米杨身形冷不防地晃荡一下,吃惊地看着自己只剩下半截的手臂,半截小臂在子弹的冲击下偏离了轨道打在旁边的墙壁上,又弹向地面。残肢弹了三两下才静止下来。

略一迟疑,米杨便有了答案——狙击手。料到狙击手的存在,自己所站的位置已经是狙击死角,但因为一时大意竟没有想到军官所在的位置不是,在自己手臂伸出的同时便暴露在了狙击手的视野下。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狙击手竟然达到这种地步,能够捕捉到他伸出的手臂。

他的思维早脑中搜索了一遍,寻找到几名他认识的狙击高手,却没能把他们和联邦安全局联系到一起。

不!米杨一辨认子弹的方向便有了新的答案。渡鸦的手上正握着一把手.枪,枪口上的一缕硝烟刚刚散去。

“看来那个停战协议只是个笑话了。”米杨冷冷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恼怒。

渡鸦不理会,只是紧紧拽住孙天望,当下不敢恋战,向着某个犄角旮旯狂奔出去。不断有蛇首在身边落下,仅仅几秒便形成了一束放射状的线条。

美杜莎收回蛇头,放射状的线条收回原点。米杨心知无法追上,当下往墙上一趴,如蛇一样爬上楼顶,追踪二人的去向。淡紫色的紫外轨迹一路歪歪扭扭向北部溜去,米杨也静悄悄地跟上。

军官喘出几口热气,简单地止住断臂上喷涌的鲜血,摸出手机汇报了情况。

渡鸦正带着孙天望亡命飞奔,一个活物从白大褂中掉出,谁也没有注意。

除了一名相貌狰狞的男子,男子被那个生物身上的气息吸引过来,一只眼睛从结痂的半边脸中露出,狠狠盯着生物。

那生物长着八条修长的腿,盘踞在地,半边血红通透,半边青如翡翠,正是孙天望培育的超级蜘蛛是也。

男人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捡起那蜘蛛仔细端详,他对这东西又爱又恨。那东西又咬了他一口,男人吃痛,但与上次不同,伴随着痛感,一阵强大的力量涌入了他体内,他明显的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又惊又喜。

“哼!这下就算是那个老家伙也要慎重对待我了。”想到这里,男人一阵激动,一连让蜘蛛咬了自己十几下,直到昏迷过去。

当他醒来时,顿感全身充满了力量,身体轻捷无比,低头一看,皮肤上竟长出一层昆虫一般的甲壳,双手张握了一下,发出一阵清脆的咔哒声。浓烈的饥饿感随后而来,看来是身体的变化耗费了太多体力。不假思索地潜入一家餐馆,对于曾经是特工的他,再加上轻便灵敏许多的身体和飞檐走壁的吸盘能力,进入一家餐厅的仓库并非什么难事。

娜塔莎的心情糟糕透顶,她刚刚和男友分手就得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心不在焉地走向前台。忽然间听见了物体撕裂的声音,夹杂着水声,不禁心里发毛。幻觉,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因为自己心里太过沉痛了。

然而,这声音竟挥之不去,越来越响。好奇心一时被激起,娜塔莎怀着紧张的心情寻向声音的源头,那是餐厅的食品仓库。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娜塔莎抄起一把菜刀,缓缓向声音的源头逼近。当她转过最后一个角落时,终于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个全身包被着甲质的异形生物正啃食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腹部已经破开一个脸盆大的血洞,饶是战斗民族的妹子,娜塔莎仍然有一刻陷入了惊惧,几秒过后迅速放弃的对抗的念头转身就跑。蜘蛛人已经发现了这个活物,一道蛛丝激射而出,将娜塔莎的两脚跟粘在一起,娜塔莎旋即倒地。

没有任何悬念地,这一天成了娜塔莎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也是最后一天,她很快就成了蜘蛛人的养分,为蜘蛛人生成蛛丝提供了宝贵的蛋白质原料。

话分两头,此时此刻的渡鸦十分困惑,他搞不懂那个蛇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如果单纯要抓到自己的话,只需要等到自己与那群特工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利就行了,但他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像是在帮自己解决联邦安全局的追捕一样。想那家伙绝非善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站在自己一边的,难道是因为伯恩斯坦那厮?

看来这事很有意思。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己至少有两条线索来源,一是联邦安全局的那个老家伙,二是那个放出去的蜘蛛人——那家伙纯粹是放出去吸引火力的。

望向一旁正在缠着绷带的孙天望,渡鸦暗自寻思,看样子关于自己的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最近一段时间盯上自己的人仿佛特别积极,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还是说——

渡鸦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那些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事背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远远不是守夜人军团这么简单。

“我说,到现在为止,你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告诉我。”孙天望目光锐利的望向渡鸦,那目光锐利得能穿透一切。饶是渡鸦都不敢直视。

“哦,好像是吧。既然我想不起来就不是那么重要。”渡鸦交叠双臂依靠在墙上,两眼望向虚空。

“伊万的现状,这也是我一开始的目的吧。他在圈内应该不是什么小人物吧!也许最近发生的事都和他有什么关联。

“一针见血!”渡鸦两掌拍击了一下,“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老爷子可能要有什么动作。”

“老爷子?看来还真是个大人物。”

之后迎来了十几秒的寂静,谁也没有打断对方沉思的动作。渡鸦抬眼望向孙天望,缓缓开口道,“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孙天望递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老爷子早在十年前就被人架空了。”

渡鸦语出惊人,孙天望当真被惊了一下,转而质疑道,“那你怎么还说是老爷子要有动作?”

“老爷子岂是易与之人?别看你之前三言两语就和我解释清楚了第一定律,但事实上第一定律远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吧。具体的推论、模型、常量、公式都是很复杂的,只不过为了对我这个外行解释清楚深入浅出了一下。我说的没错吧,孙博士。”

“没错。对一般人上来就枚举大量的公式和推导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像读过《时间简史》的人都了解那些高深的知识,但真正的物理学家又有几个呢?”孙天望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带着半分凄苦,半分甜蜜,显然是想到了某个瞬间。

“很好,那我就没必要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这么说吧,没有任何人能逼迫一个科学家给自己办事,不管强势的独裁者也好,财大气粗的金主也罢。他们在数据上动一些手脚简直轻而易举,外行根本不可能发现。而最后的受害者还是还是那些外行人自己。老爷子正是掌握了核心技术的那个人。”

“你是说......‘操’!”一种不妙的想法在孙天望脑中一闪而过,孙天望瞬间炸毛——尽管原本的发型就和炸毛没什么区别——惊怒之下一句不雅的国语脱口而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独立发现第一定律的事?”

“只要你没有和其他人说,那些人基本想不到这个可能性,第一定律的发现有太多机缘巧合了。”说到这里,渡鸦忽然想到,也许只有伊万和孙天望这样极端偏执的人才能往这方面思考吧。

“我和一些同事说了,但他们不信。”孙天望思索良久,微微摇头苦笑,声音细若无声:“(国语)我和羽雯说起过的,但她并不感冒。”

渡鸦耳力极好,听得真切,却无奈不懂中文,无法辩明其义,再者人家好像只是自言自语,也就没放在心上。

“其实你不用考虑这么多的,伊万没在中国传播过他的理论,更不可能和你身边的人有什么交集,他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从这方面来讲他的确不希望你了解第一定律,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根本不可能了解你这么个人。”

孙天望终于冷静下来,默默多留了个心眼,继续讨论老爷子的话题,“那老爷子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伊万这个人深不可测,他似乎一直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孙天望点头表示了解,绷带和夹板已经上好,用嘴咬住胶布那剪刀剪断。确认没有松动后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行头,摇头苦笑,亏自己还是学生化专业的,竟然搞得这么邋遢,如果被自己的导师知道的话恐怕会不承认有这么个学生吧。

向渡鸦索要一套新的卫生服,渡鸦表示没有这种东西,再者白大褂目标太显眼了,于是换了身军装,开始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看着孙天望残了一只手,却仍然不失老练地捣鼓着瓶瓶罐罐,渡鸦深深地察觉到眼前这位疯狂科学家的可怕,看样子这样轻伤不下火线不是头一次了。

感到有些放心不下,渡鸦忍不住开口:“你的生物毒剂以前试过吗?”

“对小白鼠用过,也差不了太多了。”孙天望仍旧低头倒弄着,虽然做不到一边摸尸体一边吃零食的地步,但他感觉自己正离学院派越走越远,过不了多久也许就能和那些草根出生的民科打成一片了。这真是学好千日不足,学歹半日有余,自己真么多年培养的实验规范早就打水漂了。

“这是一种神经毒素,能让人短暂性变得极度兴奋,极具攻击性,敌我不分。剂量过大可能会使得这一状态变为永久性的,暂时没有解药。”

渡鸦不由地打了个冷战,眉头微皱:“用这种东西真的好吗?就不能用点正常的东西吗,像乙.醚之类的?”

孙天望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种随随便便都能搞到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不做一些只有我能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太对不起我这个专业人员了吗?顺便说一下这种神经毒素的正式名称叫GOIS-10492。”

渡鸦哪里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孙天望胡诌出来的,还当是某种专业命名法的产物,只是觉得这个名字非常拗口,于是便问了简称。

当孙天望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渡鸦便后悔了,只听到一个不和谐的名字在耳中回响:“狂暴妖姬。”

渡鸦满脸黑线,自认阅人无数,但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科学家。不等渡鸦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孙天望继续说道:“我把它做成了触发式的,当两种液体混合在一起时,便会放出大量热量并产生极易挥发的神经毒素,但各自独立时却相当安全。当然,安全是相对而言,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入口。”

“紫色的液体叫‘狂暴’,因为和COC中狂暴法术药水的颜色一样。而那瓶蓝色的叫‘妖姬’,因蓝色妖姬而得名。合起来就是‘狂暴妖姬’。”

渡鸦终于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劈在孙天望头上,孙天望顿时炸毛:“你干什么!这样很容易出实验事故的!”

“伊万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同道而哭泣的。”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孙天望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渡鸦苦笑,搞得好像他欺负人一样。

这分明就是个倔强的小孩嘛!

虽说孙天望有些不靠谱,但干起正事来毫不含糊,手头的工作有条不紊,严丝合缝,刚刚与渡鸦说话的同时竟没有出丝毫差错。

“米杨应该能找到这里,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渡鸦说道。

药剂的配置已经完成,很快被组装成几个手.雷。渡鸦在屋内设下陷阱,检查了武器装备,带上孙天望制作的那几个极具威力的化学武器,按住孙天望的肩头与他对视了几秒,粗壮的身躯以及一个头的身高优势让孙天望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

“我走了,好好待着。”渡鸦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别乱跑。”

孙天望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小孩一样,尽管对方在年龄上比自己大出两辈,但自己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啊。

孙天望眼神复杂地望着渡鸦的背影隐入门后,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空虚。

西伯利亚的一片树林静得出奇,任何活的气息都没掩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树林之中,一间风车屋悄然矗立。

忽然一片尖锐的警报声打破的寂静,枪声不断响起,黑暗的窗口中闪烁着枪火的光芒。

老军官面色铁青,右侧的空着的袖管随着剧烈的转身摆动了一下,与之同时,一把手.枪几乎凭空出现在左手上,拔枪的动作快不可见。

门外不断传来的惨叫让老军官的心脏不断颤抖,食指紧紧搭在扳机上,尽最大力度向周围释放感知。

把手缓缓转动起来,老军官对门开了两枪,门上登时出现两个弹孔,如果有人在门后,那应该就是心脏的位置。

老军官知道草率的开枪是大忌,但莫名的紧张加上近段时间的刺激让他失去了理性。

把手没有停止转动,老军官心慌起来,难道是属下挣扎着想开门?那两个弹孔中没有飙血,说明对方极有可能匍匐在地上,他是挣扎着够向门把的。

门把手转动到底,静止了,门没有打开。

老军官缓缓移向门侧,心脏狂跳。

陡然间老军官全身肌肉猛地发力,身形一晃闪至门前,一脚将门踹开,枪口大刺刺地指向门外。

门外没有一个人影。

过了良久,始终没有人出现,老军官再忍耐不住,迈着交叉步走出房门,枪口迅速左右一百八十度扫了一遍。

远处枪声逐渐稀疏,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一双长腿从天而降锁住老军官的脖子,正是一记三角锁腿。

那人上肢撑住老军官面前的地面,腰部一使劲,两腿向后一甩,老军官登时被带向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后背狠狠砸在地上,一瞬间意识短路,手.枪旋即脱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半秒钟。

那人欺身上前一个擒拿将老军官制住,正是渡鸦。

老军官疑惑了,刚刚那些手下在向谁开枪,仔细一想顿时又释然了,“没想到渡鸦也有和人合作的时候。”

没有让老军官继续冷嘲热讽下去,渡鸦便一个布袋把老军官套了起来。

风车屋内的枪声依然没有停止,渡鸦匆匆路过自相残杀的士兵,因为毒剂的作用,他们变得极度亢奋,因此很难瞄准,但还是有不少士兵挂了彩,中枪的部位绝对不会好看。渡鸦默默提醒自己以后不要惹孙天望。

成功返回据点,却在门口停住了,直觉察觉到门内的危险,不禁担心起来。敲了敲门,没有动静。

“天望!?”渡鸦大声喊门,依然没有动静。

渡鸦真的慌了,表面依然波澜不惊。他悄悄移动到门侧,将钥匙缓缓插入门锁,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间暴起,渡鸦是把门一脚踹开的,环视四周发现陷阱全被触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渡鸦交叉步前进。双眼透过手.枪膛线扫视前方。

当他走向一间房间门口时,危机的预感出奇的强烈,正是孙天望的实验室。

门是虚掩着的。

一脚踹开房门,房间内出现一个人影,孙天望下意识地将枪口对准了他。那人端正地坐在桌前,双手隐在桌下,眼光波澜不惊。只是左侧脸颊上的纱布不见了,前两天被蜘蛛人揍出的淤青显露出来,而且似乎更严重了——显然不久前又被打了一拳。

渡鸦微微垂下枪口,肌肉仍然紧绷着,刚刚孙天望向他递了个危险的眼神。

渡鸦不敢怠慢,将麻袋中的人立在门前,猛地抽开麻袋将人往里一推。

霎时间门框上一道黑影闪出,将老军官扑倒在地,那黑影赫然是一个蛇头。渡鸦眼疾手快,在老军官被扑倒之前将他拽了回来。

“米杨老贼,还不快出来受死!”渡鸦破口大骂。

一阵令人反胃的奸笑从桌下传出,那笑声连绵不绝,到后来竟似疯癫一般。一双病态的黄色竖瞳从孙天望身后探出,接着是半个身子,一只手抵在孙天望的脖子上,孙天望直感到一股窒息的压抑。

“果然想要骗到你不是那么容易,但是现在你要怎么办呢?”阴阳怪气的声音中带着几丝玩味。

“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和你刚刚一样啊,有一个蠢货帮我探路。”语毕,米杨从桌下踢出一团人性甲壳生物,四肢捆绑着,嘴巴也被封上,身上的甲壳多处破损,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渡鸦。

过了片刻,渡鸦才认出他是蜘蛛人,惊异之下一时语结,“他......怎么回事?”

米杨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看样子是变异加深了。”

就在此时,渡鸦的目光抓住了桌上的两瓶液体,正是“狂暴”和“妖姬”,当下心里有了计较。那个剂量对人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渡鸦正缓缓靠近,米杨加紧了戒备。突然,渡鸦暴起发难,伸手袭向米杨,米杨下意识地招架。不料,那一下竟是虚晃,渡鸦迅速将两瓶液体兑在一起,向后掷了出去。

那瓶子夹杂着一股强大的劲力直冲伏在墙头的美杜莎而去,液体在空中牢牢地吸在瓶底,不溅出分毫。那怪知道厉害,不敢硬承,身子一扭,避了开来。怎知那瓶子砸在墙上登时粉碎,玻璃碎片夹杂着药剂呈天女散花式分袭美杜莎全身上下。

米杨见势不妙,掀起桌子横在身前挡下了碎片。一桌器皿试剂打了一地。

其余人也找到掩体躲过了碎片的冲击,唯独美杜莎全身赤.裸,又离爆炸中心最近,避无可避。一地碎屑之中,美杜莎浑身鲜血淋漓,嵌入了大大小小上百片碎渣,好在美杜莎皮糙肉厚,那些碎片只是擦破些皮肉而已。

然而,浸入美杜莎血肉内的毒剂才是真正的致命所在。首先是几百个蛇首开始相互攻击,激烈地缠斗在一起,蛇尾剧烈地抽搐着,仿佛随时都会撕裂——那几百个蛇首在争夺身体的主导权——这是暴走的开始。

渡鸦拔出配枪对着美杜莎下半身的方向射去,那不断痉挛的僵直着的身躯在子弹射入的一瞬间仿佛点燃引信的炸.药桶,子弹如链式反应般打破的蛇首们争夺的平衡,肌肉纤维撕裂成千丝万缕,几百条蛇弹向四面八方,纠缠着一切活物。

转眼间已有三条蛇攀上米杨的身躯,与米杨缠斗在一起。凭他的敏捷本可以挡下飞来的残蛇,无奈美杜莎的暴走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没法接受。相比之下渡鸦倒是早有准备,甩出身上的外套包住了半空中朝自己飞来的几条蛇,乘着换了的当口把孙天望抢下,将老军官与孙天望二人胁在肋下夺门而出。

蜘蛛人虽然四肢受困,但身覆坚固的外骨骼,那些小蛇的尖牙和咬合力根本奈何他不得,反倒是米杨处境最为不妙,为了对付缠身的几条蛇已经伤痕累累,而因为他反抗最激烈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被群蛇群起而攻。所谓枪打出头鸟,原本还在自相残杀的众蛇见到有一个家伙比其他活物跳得都凶,便一致口径围攻之。

蜘蛛人原本手脚被紧缚,但这一阵骚乱下来竟因祸得福,被蛇咬松了绳索,挣扎片刻便挣脱了。而在他挣扎的时间里,“狂暴妖姬”已经扩散,由于剧烈的挣扎吸入了大量毒剂,他有了强烈的狂意,疯狂地加入围剿米杨的打斗中。

蜘蛛人一加入,原本就独木难支的米杨节节败退,他原本可以使出金蝉脱壳蜕皮遁逃,但此时的米杨也同样处于被狂暴妖姬控制的暴走状态,正杀得兴起,哪里会想到逃跑?

那蜘蛛人一阵阵地喷出蛛丝,米杨被蛛丝所困,不过短短数秒便动弹不得。蜘蛛人利索手脚并用,利索地用蛛丝把米杨打包成了一个像茧一样的小圆球——那是蜘蛛储存食物的方式。

千算万算,米杨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凡是被以这种方式储存起来的猎物通常都是送给母蜘蛛的礼物。不久之后在一片黑暗之中清醒过来的米杨羞愤难当,他完完整整地回忆起了整段经历,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嗯,是渡鸦最后打碎的那瓶药剂,渡鸦并非科学家,也不是魔法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必定无疑,是那个和渡鸦在一起的华夏人,自己早该想到,和渡鸦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是自己太轻敌了,这个一直以来被认为可有可无的因素竟然如此致命,一个强者拥有几个智囊为自己工作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问题就出在自己的惯性思维上,渡鸦一向是一匹独狼。

一旁的孙天望正在自己脸上贴着纱布,渡鸦揪起五花大绑的老军官。老军官头歪在一边,面如死灰,他的眼神恍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渡鸦阴冷地说。

老军官面不改色,依旧如死人一般,渡鸦对他左脸揍了一拳,老军官感到牙槽一阵松动,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血液中带着一口浓痰。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就这点程度吗?水刑,电椅,辣椒水,老虎凳尽管来,只要能让我吐出半个字我就不是克格勃!”

渡鸦觉得有理,果断转向身边的人:“天望,你有什么办法?”

“我可以用药物麻醉他的意志中枢,但可能会造成诸如大小便失禁、精神涣散、失眠等诸多后遗症。”

“不要紧,这家伙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渡鸦这么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要说良心没有不安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尝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不同的只有立场,要说自己还有哪些和他们不同,无非就是还有心底所坚持的那点正义。只是自己真的是正义的一方吗?未必,反而像米杨那样坦坦荡荡的恶说不定比自己来得更加好些。

过不多时,孙天望便调制好了药剂,红色的液体和动脉血有些相似。孙天望抽出细细一针管,扎入粗糙的手臂,手臂没有挣扎,它的主人被牢牢绑在椅子上,依旧面如死灰的脸上滴落一大滴冷汗。

药剂缓缓推入,老军官的一双瞳孔开始迅速扩散,短短半秒之内竟扩大了十几倍,双眼也失去了焦距,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睛彻底堕入了虚空。

“姓名?”

“谢尔盖·库图佐夫。”

“你的真名是什么?”

“伊万·琴托维奇。”

“你骗人!”渡鸦惊叫着跳起,狠狠瞪视着眼前的老人,“不可能,我明明早就认识你了,你怎么可能是伊万!”

“他无法说谎。”孙天望在一旁提醒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反倒不如渡鸦这么激烈。而渡鸦还未开始怀疑作怪的命运便想好了数十种可能性,他怎么都不相信,那个将身心放在自己身上几十年的男人竟然和另一个对自己处心积虑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过你和伊万同时出现。”渡鸦的眼神几乎要把眼前的男人熔化一般,一系列名为感恩、憎恨、敬畏、鄙夷、惊惧、愤怒、无助......各种相互矛盾的情感激烈地碰撞,相互反应的能量通过微颤的身体释放出来。

“那个伊万·琴托维奇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他现在的名字叫谢尔盖·库图佐夫。你后来看见的伊万·琴托维奇是另一个人——一个全新的我。”

“他是谁?”

“一个人造人,我用毕生所学创造出来的人造人,他的基因是在我基础上改造的。他比我更适合伊万·琴托维奇的身份。”

“为什么?”

“优胜劣汰。我作为伊万·琴托维奇来说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我本该被他淘汰。但我作为库图佐夫上校却淘汰了另外一名军官。我创造出那个伊万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觉悟了,他会成为新一代的人类,他比你们更加优秀,不论是你、米杨还是基因狼人,不论智慧、体能、代谢、敏捷还是感知都无与伦比。”

“就像杀手47。”孙天望在一旁补充道。

“不,他的情感不会被抑制,也无法被抑制。只要有智慧就会存在情感,就连机器人都不例外,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类。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无所不知的神吧,只有一无所知的低等动物和无所不知的神是没有情感的(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后来呢,你明明已经放弃伊万·琴托维奇的身份了,还想对渡鸦做什么?”孙天望一下变得严厉起来,俨然一个威风凛凛的导师,而对方则是犯错的学生。

“我只是想保护他。”

“你?保护我?”渡鸦乐了,这样的话从这种人口中说出怎么都使人无法相信。

“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把你当做我的孩子。我当初给你取渡鸦这个名字不止是个代号,更希望你能够像渡鸦一样吞噬前几任实验体的腐肉,站在教堂的十字架顶端无拘无束。你就是清道者,将铲除一切污秽。”

渡鸦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的名字竟然有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寓意,也只有伊万这种疯子能想出来吧。

“你这人很变态。”渡鸦给了这样的评价。

老人笑了笑,说出一句渡鸦永生难忘的话,他的脑袋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当机状态。

“我是你父亲。”

“别开玩笑了。”不过数秒钟的功夫,渡鸦反应过来,冷冷一笑,“你还真把自己当父亲了。你不过为了你的实验养了我几十年。”

“我说的是真的,你妈在战场上死了,我没能救活她。我不想再失去你们,我对你们进行实验时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你骗人!我亲眼看到......”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亲眼看到你双亲死去?你仔细想想,当你在孤儿院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叫我爸爸,我的气质与你的父亲有多相似?你知道那是真的。”

“不!!!”渡鸦叫得声嘶力竭,但他已经知道了,一切都是真的,不仅仅是因为在药物作用下无法说谎,他回忆起来了,从第一次见到琴托维奇教授时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当时就笃定他是自己的爸爸——可是那个男人却再三否认,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一个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父亲?为什么他直到这时才与自己相认?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竟能瞒过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他没能保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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